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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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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

梁憐沁和男人剛結婚的頭幾年, 她大多時間還是在國內,一邊照料梁宛的生活,一邊在大學任教。

在美國認識的華人朋友勸她應該快點拿綠卡, 梁憐沁拒絕了。彼時的梁宛還是一個高中生,和父親沒有聯系, 母親要是再不在身邊,實在說不過去。

梁憐沁想讓梁宛去美國留學。

她們家並不算窮, 存款足夠支付梁宛的學費,繼父Jonathan身為牙醫收入頗豐, 也很樂意承擔她的生活費。

寒暑假的時候, 梁憐沁會獨自一人去美國居住一段時間。她當然想帶著梁宛一起, 但梁宛拒絕。

有一次視頻通話時,Jonathan加入了進來。他態度誠懇, 向梁宛解釋當時的舉動。

“我為當時嚇到你的舉動感到抱歉,但請你相信我絕沒有不恥的想法。我一直很渴望擁有一個女兒, 想要將她打扮成美麗的小公主,所以才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那個時候我和你的母親已經相愛,把你當做了自己的孩子。你的母親將你的想法告訴我之後, 我才明白是我考慮不周, 沒有意識到肢體動作會嚇到你。我向上帝保證, 我只是作為父親在愛你。”

梁宛不吃這套,沒有給他好臉色。

從高一到高二,梁宛身邊的同學有不少在準備留學, 包括陳知淵。她聽陳知淵說,美國人很喜歡用肢體接觸來表達關系好。

漸漸地, 梁宛雖然嘴上沒有說,心裏卻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Jonathan了。梁憐沁將此事說給他聽, 他選擇理智地向自己解釋。梁宛生日和聖誕節的時候,他也會發郵件祝福,並寄來跨洋的禮物。

在懵懵懂懂,慣性依賴媽媽的年紀,梁宛被推著去將一切令她感到不適的行為合理化。

有時忽略了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梁宛開始或被動或主動地去了解留學相關的內容。

她的成績一直是佼佼者,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後,初次托福成績便達到110分,之後她也去新加坡考場考了SAT。

留學機構的老師認為她可以申請到幾所很不錯的學校。

但梁宛是迷茫的。

她不知道自己想念什麽專業,不知道去美國之後她能否適應和外國人相處。

她不向往美國,她只是不想離開媽媽太久。

梁宛知道等自己上大學以後,梁憐沁將會有最少兩年的時間一直待在美國,為了綠卡。

這意味著很長一段時間的分離。

如果要見面,就只有梁宛自己坐十幾小時飛機去見她這一種方式。

跟隨辯論社去南外參加比賽的時候,梁宛聽見很多人在討論美國學校,常春藤、文理學院、公立大學,他們的規劃清晰而明確,有的追求現實的錢途,有的追求夢想。

但梁宛覺得自己越來越迷失了。

那種不適感隨著時間越來越深。

有一天看電影的時候,只是那麽一瞬,梁宛產生了回頭的想法。

她告訴梁憐沁自己想留在國內讀大學,因為自己不是一個容易適應陌生環境的人。

這事其實有商量的餘地,梁宛當時並不堅決。

但梁憐沁聽後,臉色倏爾一沈,她閉眼呼了口氣,撂下筷子,雙臂抱在一起往椅背上一靠。

她低著頭,目光漠然看著桌面,“那你別想看見我了,這樣也沒關系?”

梁宛楞了下,一時被那種冷漠震住。

梁憐沁不疾不徐說:“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媽媽難道會害你嗎?你在國內畢業了找工作多難你了解嗎?以後能有什麽出息?你去美國開開眼界,以後境界都不一樣。”

境界。

這詞實在懸浮。

梁宛沈默良久,“我不喜歡被安排。”

梁憐沁嗤笑一聲:“你的想法都太天真了,以前說想學畫畫,能靠藝術吃飽飯的有幾個人?現在放著留學的機會不要,你知道多少人費盡心思要去美國嗎?媽媽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見過的鬼比你見過的人還多,我的選擇從來沒有出錯過。”

梁宛脫口而出:“你的婚姻不就是個錯誤嗎?”

梁憐沁的臉色驟然一變,表情精彩,蹙起的眉頭裏有著恨意,久久沒說話。

梁宛對父親的印象實在少得可憐,99%來自於梁憐沁對他的描述。

他叫徐學知,長得好看,但是個文化一般的人,會做點小生意,沒有其他優點。梁憐沁和他走到一起頗為坎坷,父母不同意,她堅持反抗,一度鬧到斷絕關系,直到梁宛出生才好轉。但徐學知不值得,婚後他忙著做生意,t從來不管孩子。他長得不錯,身上有點小錢,周圍難免有些鶯鶯燕燕,雖然他對梁憐沁保證說不會對不起她,但梁憐沁沒有安全感。

婚姻的轉折點在徐學知將父母接來杭州同住那年。婆婆頗有文化,是個教書的,早年被迫嫁給了沒有學問的公公,沒有感情地過了大半輩子。公公的到來,是梁憐沁的噩夢。

他不理解梁憐沁每一個教育孩子的決定,偏愛些迷信的土方法。他極度重男輕女,不滿梁憐沁給梁宛吃貴點的食物,一直說“養個女娃娃費這麽多心思做什麽”。梁憐沁教書辛苦,有時需要他們幫忙帶孩子,他總是說“你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就行,我兒子這麽會賺錢,你還出去亂鬧什麽”,婆婆麻木地坐在一旁抱著梁宛,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

在公公的挑撥離間中,徐學知第一次對梁憐沁動手了。梁憐沁沒有跑回娘家,因為這是她苦苦堅持,甚至對抗父母才求來的婚姻。她丟不起這個臉。

梁宛長大能去幼兒園了,公公婆婆回老家了。

日子好像又能過下去了。

徐學知在外做生意,梁憐沁依舊在大學教書。她有很好的朋友,支撐她走過那段艱難歲月。

但是後來種種摩擦依舊不斷,等失望攢夠了,梁憐沁忍無可忍,選擇結束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她什麽錢財也沒要,只要了梁宛,凈身出戶。

還是那個朋友,接濟了當時生活困苦的母女倆。

梁憐沁說,那個阿姨小時候總是會給梁宛買吃的。梁宛小時候穿的一些名牌衣服還是她兒子穿過的,漂亮的小裙子也是那個阿姨給買的。

後來那個阿姨去北京教書,再後來去國外生活了,偶爾才會回來,不知不覺中,她們少了聯系,只剩下逢年過節的一句問候。

梁憐沁一邊教書一邊跟著親戚經商,生活好轉。

只是和朋友走散了。

那天晚餐,梁宛看著梁憐沁沈默的樣子,心有愧疚。她知道母親一個人帶大自己的辛苦,可是啊可是——

梁宛也想有自己的選擇。

她沒有辦法忽略自己的不舒服和勉強。

梁憐沁真的沒有回來,整整兩年,直到她拿到了美國綠卡。梁宛也沒有過去,她還是沒有辦法去接納Jonathan。

梁憐沁曾對梁宛有一個評價。

她看起來最心軟,其實是最心硬的。看起來搖擺不定,猶豫不決,其實永遠不會邁向不喜歡的一面。

她聽不進勸,聽不見別人的建議,固執得很。

和梁憐沁,很像。

兩年內,梁憐沁一直在給梁宛的銀行卡裏打生活費,只不過梁宛沒有用,只收下了那筆賣房子分給她的錢。

因為失去了杭州的家,梁宛大學四年只回杭一次,住在酒店,像個客人。

從那時候開始,梁宛開始明白沒有根的浮萍是什麽感受。放假的時候,同學都回家了,她就找個能短租的房子窩著,繼續打工。

梁憐沁來過一次Z大,和梁宛在學校食堂一起吃了頓飯,三菜一湯,無言很久。

“畢業之後要不要來美國工作?”最後還是梁憐沁率先打破沈默,“我能找人給你安排。”

梁宛低著頭,“不用,你管好你自己,別當了家庭主婦。”

梁憐沁被前公公念叨的好幾年,都不曾放棄工作,最起碼這不該丟。

她說:“我在UCSD教書。”

梁宛點點頭,沒問具體的。

梁憐沁後來還說了許多。

比如雖然梁宛沒有去美國,但Z大確實是所不錯的大學,沒給她丟臉。再比如,她說小時候給梁宛買衣服的那個阿姨也在Z大。又比如,她去紅杉樹國家公園見到了怎樣的奇觀。再再比如,她和Jonathan搬家了,去了富人區,治安更良好。

梁宛沒心思聽她說那些,左耳進右耳出,平靜的心情被攪得煩躁。

“我準備和Jonathan生個孩子。”

梁宛震住,一口咬到自己的舌頭,但她臉都沒皺一下,問梁憐沁:

“你瘋了嗎?高齡產婦多危險。”

“我的體質沒有問題,Jonathan也會給我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

梁宛的瞳孔晃動著,然後低下頭,沒再說話。

後來,梁宛證明了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她憑能力在校招時就進入4A公司實習並成功轉正。

梁憐沁又回來過一次,她還沒有懷上孩子。也許是年紀的緣故,也許是Jonathan的精子質量早就不行,他們開始動用科技手段。

彼時梁宛為實習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心情糟透,漠然對她說:“我真搞不懂你們,一把年紀為什麽還要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

梁憐沁看著她的眼睛說了一句令她永生難忘的話:“因為我要有自己的孩子,孩子才是我生命的延續,是最親密的人,是永不會拋棄我的。”

畢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那也是個冬天。

雪把咖啡館門前的路都埋了,室外的桌上立著一個雪人,創作者還貼心地給它圍了一條鮮紅色的圍巾。

梁宛捏著咖啡杯,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表情談不上是哭還是笑,但她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

那我呢?

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等天氣回溫,雪人化成一灘雪水,那兒只會剩下一條圍巾。

那個冬天,梁憐沁走的時候送了一條圍巾給梁宛。

薄荷色,平針,梁憐沁自己織的。

之後,梁宛收到了她懷孕的消息。

再然後是孩子出生。

是個男孩。

梁宛沒什麽感覺,好像那是個和自己無關的人。

朋友圈裏還有個親戚特意發了一條動態恭喜,話語諂媚地說:孩子出生就是美國公民。

梁宛還是沒感覺。

不過把那個親戚的權限改成了:僅聊天。

反正她也不會和那個人聊天。

之後,母女的交流就只剩下梁憐沁單方面的“生日快樂”“新春快樂”。梁宛不發,她也就不發了。

梁宛沒有打開梁憐沁的朋友圈權限,不知道她平時曬的是什麽樣的幸福生活。反正一家三口的生活裏沒有梁宛。

她是個無關的人。

中間有親戚來北京時找過梁宛,和她說了些梁憐沁的近況。

“她現在好像不在之前那個大學,換了個地方。”

“別墅裏有游泳池,別提多好了。”

“她早不信佛教了,在那邊受洗了,現在信基督教。”

“你媽媽啊,現在完全是貴婦。”

你媽媽。

遙遠又陌生的稱謂。

“我真佩服她,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麽。你外公外婆泉下有靈應該也會很欣慰吧。”

不知道。

梁宛也不知道外公外婆希望梁憐沁這輩子活成什麽樣。

在她看來,梁憐沁也許一直是一個想向他們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的小孩。

她不肯承認當初嫁給徐學知,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她有高傲的頭顱,絕不能低下。

梁宛懂她的心理。

因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只不過,梁宛永遠不會原諒她了。

……

梁宛背對周瀝躺了很久,窗簾隔絕了狂風和驟雨。

她的呼吸很平穩,像是睡著了。但微光下起伏的背脊卻偶爾會抽動。

“睡不著?”

周瀝從身後抱住她。

梁宛的鼻息全部打在他的手臂上,時而重時而輕。

她抽出回憶,語調平靜。

“有點。”她翻了個身,靠進他懷裏,閉著眼睛,“你不困的話,我們看部電影怎麽樣?”

“好,你想看什麽?”

“聖誕節嘛,”梁宛想了想,“《小鬼當家》吧。”

就從第一部開始。

“蘋果還沒吃,要不要吃蘋果?”

梁宛揚了揚眉頭,“好啊。”

梁宛跟著他到客廳轉了圈醒神,看他給蘋果去皮。

她坐在吧臺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告訴你一個迷信的說法。”

“什麽?”

“梨不能分著吃。”

周瀝沒聽說過,“為什麽?”

“分梨,分離。”

分著吃就分開了。

周瀝停下動作,看她。

“記住了。”

梁宛笑笑,“就是個迷信。”

小時候就聽過了,聽到耳朵起繭子。

蘋果可以分,梨不可以,梁憐沁說的。

“周瀝,你去過美國嗎?”

“去過。”

“什麽感覺?喜歡嗎?”

“普通。”

“你去的哪些城市?”

“紐約、洛杉磯、聖巴巴拉,差不多就這些。”

“我只去過舊金山。”

周瀝把蘋果放進盤子遞給她,梁宛要求的要一整個咬著吃,這才算平安果。

“喜歡嗎?”

“普通,”梁宛笑了下,“我喜歡陡峭的坡,一個接著一個,走路也許是災難,對司機來說恐怕也不美妙,但對坐車的我來說很刺激,像過山車。”

“除t此之外呢?”

“那座橋,在日落時分挺好看的。其餘的,”她一頓,“就不記得了。”

梁宛想在客廳看電影,於是兩個人躺在沙發床上,蓋著薄被。

明亮的色彩在電視熒幕上滾動。

梁宛從前幾分鐘就開始笑,拍著周瀝的肩吐槽。

“這父母也太粗心大意了,怎麽能把自己的孩子落下呢?難怪是喜劇,誇張的手法。”

小時候看只記得主角怎麽戲弄兩個壞蛋,長大了視角不同,才會註意到其他配角。

過了很久,戲終。

主角的媽媽回到家,不管路上有多少艱難險阻,她都沒有退縮,只想回家確認孩子的安危。

梁宛用濕巾擦了擦拿過蘋果的手指,神情平靜微笑著說道:“起碼他們沒有真的拋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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